我与父亲

2014-08-11 10:36 烟雾大叔
我与他交集很少,终年难得一见。近年,越来越频繁想他。但是,尽管如此,我仍然不多给他电话或是别的什么。他也是如此,虽然他极少给我电话,但我心里明白。

我一直企图找一个词来形容他,不知为何,我总想要概括他。可是我最后总是徒劳。他有很多缺点。他是个性子直的人,太直,说话不会含蓄委婉,且个性要强,常得罪人,不易与人很好相处。

在我的记忆中,他从未打过我。不如母亲。母亲总是不停的责备我,并且心疼我。他从来不责备我,也不心疼我。童年时,在我出生前,与我母亲相识前,他还非常年轻。那时,他便一直常年在外,他是个江湖中人。那时的江湖很小,没有马以及马车,有少量汽车。更多的路途,需要用双脚丈量。

他年轻时,跟爷爷学艺。是做木工。后来听他说,他跟爷爷的时间并不长,就自己出来跑路。他在二十六抑或是二十七岁,爷爷给他写了一封信,他没读懂,请教高人解释后,他便回家,与母亲相识,结婚。

我不知道这个故事浪不浪漫,是不是带着浓烈的江湖意味。我只知道,因为如此,便有了我。

我出生后,为了生计,他仍常年在外。在我的记忆中,他极少出现。只记得母亲总是在天未明时,便点灯起来烧水煮鸡蛋。那是给他在路途中吃的。我那时极为年幼,与他没有更多感情。他出行时,我并不留念,之后,亦不牵挂。甚至,心里会有些轻松。

因为他在家时,常与母亲吵架。我很害怕那种场面。如今我已记不起他们是怎么吵,也无法想起是原因。那时,只期望那种日子永远不要发生。但是他在家时,便随时可能发生,因此,我的心里,是有些期待着他赶紧出门。他出门后,我心里就放心了,再也不会有人跟母亲吵架。母亲亦不会再哭。

后来,我上了学。学会写字后,母亲便不再亲自给他写信。她常在油灯下,轻声的念着需要书写的话语,让我一字不差的写下。她嘴里念着,我无声的写着。她仿佛是在对他说话,又像自言自语。那时我无法理解母亲的心情。也从未想象他收到信件时的心情。即使如今,我仍然无法揣度。

他写信回家时,是给母亲。我亦会看。常提到要好好照看孩子之类。笔迹是他故有的,有些潦草苍劲,但容易辨认。

这样的故事,一直持续,贯穿我的童年,一直到母亲继续离开家,外出谋生。为我及妹妹的学习。

记得初中毕业时,考上高中。他亲自从外地搭两天火车回家送我。他自自己用工具做光滑的床板,从家里带去县城。中途要翻阅一座极高极陡的山,然后在镇上搭去县城的班车。人极多,仿佛公交。七十多公里的路程,需要三个小时,路极为蜿蜒不平。我第一次乘坐不算长途的长途车,与他一起,在人贴人的车上,站至县城。

然后搭小货三轮去学校,报名,找寝室。当他离开时,已经下午。他离开后,我在六楼看着他。他背影消失后,我跟着他的方向走出很远。那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。我没有任何一个熟识的人,胆小而内向的我,不能跟任何一个人主动说话。但我心里没有畏惧,甚至也不想他,心里亦无任何观念及担忧。

后来,岁月变迁,如白驹过隙,一梦之间,我便再次离开了那所学校。那年夏天毕业后,我去他与母亲所在地,度过一个暑假。那是沿海一个城市,空气潮湿炎热。每天下午,我们喝两三瓶冰镇啤酒,说一些话。那时,我终于能感觉到他的心,他心里是快乐的。

那时,我以为我已长大,我以男人的姿态与他对话。我终于感觉到他的内心。

大约又两年年后,因为家庭一切特殊事故,他再次独自一人回家。母亲极怕坐车,因此未回,妹妹也去了她那。那段时间,就我与他相处。如今想来,我仍然感觉一种莫大的孤独,内心想哭。因为事故,我们各自内心都很沉重。我无法说出那种感觉,常与他无言静坐。

后来,终于过了年,家里不能久搁,我们各自都需要出行。我们一起出门,到县城时,我送他先买了票上车。我记得那天太阳很好,杂乱的城南城南车站,停靠着各类短途小客车和巨大的长途客车。我与他去车上寻找他的座位,我感觉到车里沉闷的空气,我问他,这车空气很难受。他说没事,什么车他都能坐。我便去外面买了一些水果,他拿了。我站着看了一会儿,他就让我走,我便走了。

那时,我心里有些挂念他。后来他与母亲说这件事,他说他差点掉了眼泪。我听母亲说起时,心里感觉莫大的震动。

后来,工作后,冬季公司发衣服,我邮寄给了他。记得好像是三千七百多的标价,因为公司渠道,或许便宜了些。后来,听母亲说,他常与人说,这衣服还是三千多,你说这有人能信么。我忍不住的笑,他用质疑的语气,表达的其实是他内心的满足和一丝丝炫耀,仿佛一个孩子。是的,他从未穿过如此价贵的衣服。

我感觉,他开始老了。

或许很久前,便已经开始老了。

我已经大了。不管我愿不愿意。

我从未无法体会感受我在他心里的地位,因为这无法从他的言行之间感觉出什么。从小与他常年不见,且不会与我多说话。我的记忆中,是极害怕他的,没有原因的怕。在我记忆中,他从未打过我。听母亲说,我还是个婴孩时,常哭闹,有一次,他只一巴掌,吓得好不知事的我竟也不敢再哭。那以后,我就怕他。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,但这件事对他在我心里的印象并无任何影响。

他心是极硬的,从不哭,也不流泪。

但当我听见母亲说他说他差点流泪时,我心里便感觉莫大的震动。我装作轻松,故意的笑,说,这有什么。他不说话,只微微笑。

他其实也并非只是沉默寡言。他亦喜欢逗惹小孩子,可是他常给小孩惹哭。

时间给他的年轮一圈一圈的加上去,他开始变得身体不如前。冬天常咳嗽,常听母亲说。他与母亲一起,仍然不停的吵架。只是现在,当我见他们一起时争吵时,不再害怕恐惧,只觉得是挺好玩挺有趣。母亲是个认真而心思及其细腻敏感的女人,她常与他较劲。他的不讲道理有时或许只是一个故意的玩笑,抑或是幽默的逗弄。只是相互不能理解后,便不听的争吵。

我常看着他们吵架,而忍不住笑出来。然后与母亲说,你既然知道他是那种人,你就别跟他较劲。

他酒量也没从前好了。他在年轻时,江湖中都知道他的大名。因此,他不以喝酒为恶。我从小便被允许喝酒,当我们还是婴儿时,常会被喂沾了酒的筷子头。当还在初中时,在叔叔家,我只能聆听他们的教诲时,我们亦是平端着大碗,一起喝酒。现在他常说,或许他仍然不见得比这些年轻人输。他是个不易服输的人。记得两年前,他们一起较劲手腕力量,我确是比不过他。

不知道这是为什么,曾经爷爷六十岁时,仍不让三十岁的壮年。这点让我感觉我们这些人的本质是在变得越来越脆弱。

他个性好胜,自尊心极强,一生从不求人。这些来自他上辈的基因,我们不可避免的或多或少的继续被遗传。因此,我从小与妹妹常不能好好相处,母亲为此极为伤心头疼。但也因此,让我们内心得以某种独立,不管任何,内心从不期待期求旁人,即使很多时,会为此付出很大代价,但我内心仍能因此得以无愧。即使这是一种孤僻的自我,我仍然感觉庆幸。
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我与他突然之间便变得如此平和。我们一起再也没有多余隔离。他在很多方面,其实并非一个自我的人。他对妹妹的溺爱是胜过我的,几乎是一切都顺着她。当我越来越感觉自己血液里与他有着共同的基因时,一切仿佛理所当然的成了平常。我内心充满莫大的感激和庆幸,其他一切不足不满,都已不再重要不复存在。

曾经很久前,便想为他写些什么。可是终究无法成段成句。甚至无法好好说出三两件事。只是零零碎碎之间,我们从陌生人,变成两个男人之间的理解与信任。近来,通电话时,我常先给他打,然后再与母亲。因为曾经通电话,他从不说话,只是母亲与我们喋喋不休的说很多。

但是,他的话,还是无多。只那几句,包括问你吃了饭了没。但我们之间说几句话,亦常哈哈开怀大笑出声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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